今天是奶奶诞辰八十七(1921-2003)周年，谨以此文献给我那苦命的奶奶。

很远也很近

很久很久以前，奶奶还年轻，饭量很大，虽然也是一个缠过脚的小脚老太太，但是走路很快，干活也很利索，那时我还好小好小。听说爷爷那会儿娶过一房太太，不知什么原因大太太去世了，留下两个孩子，这以后才娶的我奶奶，所以奶奶说她是被爷爷和媒婆“骗”过来填房的，如果知道实情，她肯定不会来。在六十年代三年自然灾害闹灾荒的时候，一家人饿不行，爷爷去挖石缝里的白善泥（当时俗称“仙米”，类似做汤圆的糯米粉）当饭吃，后来吃了拉不出来就撇下一大家子走了。所以留下奶奶一个人照顾这个家。我父亲一代有四兄弟，父亲最小，也成家最晚，所以奶奶就分在我们家。打我记事起，父亲就常年在附近的石场干活挣钱补贴家用，所以家里里外的活都由母亲和奶奶承担起来。而母亲也多是在田间地头忙活儿，于是我跟奶奶的相处时间也最长。

小时候经常挑食（所以现在还长这么瘦），父母都懒得理我，奶奶却对我千依百顺，我想吃什么只要家里有就一定做给我吃。只是家里实在穷得没什么好吃的，一个煮熟的红薯都能让人咽半天口水。小时候实在是总也吃不饱，所以一碗油炒饭也是我梦中的佳肴。每当不乖不吃饭的时候，奶奶便把我那碗饭放到锅里放点猪油重新炒一下，然后这碗饭便成了我每每梦想的东西…

奶奶烧饭的手艺很好，知道我喜欢吃锅巴，所以每次做干饭都会有黄黄脆脆的锅巴，我特别喜欢用米汤或丝瓜汤泡饭吃，奶奶会用锅巴与米汤揉成饭团给我吃。当时没觉得有什么，现在想起来，那真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佳肴。记得长大后某一年回家，姐姐的孩子饿了要吃东西，奶奶于是揉了一个饭团给她，奶奶把它当成我了，她当然不吃这些东西，那一天忽然发觉奶奶真的老了，心里有点难受，有什么酸酸的在回荡…

冬天来临的时候，奶奶会用“豁儿”（也叫火炉儿，火盆）装上烧过的木炭，外面再盖上一层草灰给我们暖手，而我最喜欢在奶奶的火盆里放上几颗花生烤焦了吃。有时候我躺在床上暖暖的背窝里，奶奶便给我讲“熊家婆”的故事，虽然很吓人，而且讲来讲去都还是那个故事，但我最喜欢听她讲故事。有时候跟奶奶翻财猫（音译，大概就是用两只手把一根线摆弄成各种形状），有时候奶奶也教我猜谜，猜的也多是白话文上没有的生僻字，比如有一个我记得是：

一点一横长，二字口言旁，两边丝绕绕，中间马儿长，你也长来我也长，心在底，月在旁，打个担钩儿来挂衣裳，扭个土包儿来翻院墙…（猜一字）

这个字叫啥我忘记了，好像就是 biangbiangmian 那个字有点像。奶奶不认识字，她却教我背《三字经》、《百字姓》、《增广贤文》，说起来奶奶也算得上我的启蒙老师。后来上小学了，奶奶教我抄《菩萨救劫文》，教我一些博爱的思想和做人的道理。

奶奶还健康

奶奶虽然脚小，干活却很是利索，农忙的时候，父母在庄稼地里收割，我和奶奶就在屋里晾晒，晒干了就用“风伯”（一种利用鼓风来筛分饱满的种子和轻的草叶的传统农具）筛分之后抬进屋。小时候家里没有晒坝，就要搬到家对面一个天然的石坝里去晒。那个石坝有二三十度的倾斜，还有很多坑孔，夏天的时候时不时的来一场“偏东雨”，于是在石坝里抢偏东雨就成了我的恶梦。
我已经念中学的时候，奶奶还很健康。和奶奶最贴心的大姐嫁到了临镇，所以奶奶喜欢去大姐那里。大姐可以和她说上一宿的话也会为她剪指甲。我也曾给奶奶剪过，但总也剪不好，我总是没什么耐心。奶奶的脚裹得很小，后来放开了，奶奶的脚掌上就长了许多老茧，走路硌的痛，于是我就自告奋勇地帮奶奶剪些下来喂蚂蚁，那时候也成了我最愿意做的“家务”。
奶奶也喜欢去表爷家，有时候家里农忙缺人手母亲就会埋怨，我便偶尔也帮下忙，我对母亲说：趁奶奶现在还能走就让她出去走走吧…
我记得陪奶奶去过”榜市”（临镇，即宝藏）看五公，五公那里有一杆铜制的水烟枪，我十分喜欢。记得最后一次陪奶奶出去还是初中的时候，当时还有三伯我们一起去邻镇的雷公岩烧香…然而大多数时候走亲戚都是我们出去，奶奶在一个人看家…现在想来我们亏欠奶奶的太多太多了，我们亏欠父母的又何尝不是如此…

奶奶眼睛瞎了

在我的印象中，奶奶都是很能干的。小时候一到农忙，奶奶一点也不比一个中年妇女差，能挑能抬病也少，偶尔一点小伤风感冒之类的。
读高中以后奶奶患了白内障，渐渐地眼睛就看不清了，但她还是操持些家务。念大学的时候，奶奶的眼睛完全看不见了，我建议去为她老人家治病，但是没有钱，上学的学费都凑不齐，每个月学校的生活费还得花一百多（高中时每周才18元，没法比）。所以始终没能为她治病，直到后到我才知道，农忙的时候奶奶瞎着眼睛还摸着墙去做饭…有一年回家，父亲指着墙上一行深深的指印对我说：这就是奶奶经常摸索着来回摸出来的…我只是很痛恨自己不争气…
再后来，奶奶的耳朵也不太好了。

奶奶的愿望

毕业前的半年在家乡的县城里实习。那一年奶奶的八十大寿，大家都在张罗着为她操办的事，当时我刚找到实习的地方，不好请假，虽然只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，我还是没有回去给奶奶祝寿，懦弱固执就是我最大的毛病。想不到错过了这个机会便永远不能给她老人家祝寿了…所以，现在才明白一定要珍惜眼前的人。

奶奶曾经给我讲她的生辰八字，让我一定要找一个笔记本写在上面，说是“老了”的时候道士开灵的时候要用。奶奶老早就准备好了她的寿衣，从小我们家厨房里便有一口黑漆的棺材放在那里…

奶奶总是把最好吃的东西留给我们吃，小辈们过年过节买给她的东西也都拿出来给我们用…

奶奶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我们个个孙儿都事业有成结婚生子，除了我以外，她的愿望基本都实现了。

奶奶不能再走路了

毕业那年没回家就直接南下，寻找那些曾经的所谓的“梦想”。而此去半年由于没有工作没有钱等种种原因都没有只言片语寄回家，家里人望穿秋水白了头。在东莞安定下来以后，我写了一封信回家。当家里人念给奶奶听的时候，奶奶高兴过度一不小心摔成中风偏瘫…

我知道奶奶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，她一直希望临终前我能在她身边，她是多么期待，可是我却再也没有见到奶奶，也又会是怎么的失望…

奶奶已乘黄鹤西去，但是奶奶的音容笑貌却永远地在我心灵深处浮现。奶奶一生清苦，直到去世也没能享过我的的福。奶奶的恩情永远都不可能再报答了，变成我心中永远的疼痛！

奶奶，您安息吧！但愿您在天有灵，孙儿给您叩头了…

—-Maie,2003年元月于深圳西丽湖畔，有删节。
2008 年元月重新修改校正。
2023 年二月修正部分细节。